皇族内阁最大的问题不是坏,而是蠢,是满清统治集团坚持活在上一个版本,认不清形势变化的直接表现,而政治中坏并不是什么问题,蠢却是一个大问题。
满清勋贵集团没有意识到这么一个问题,内阁名单实际上是政治版图的具现,它应该而且必须表现出清末局势中各派系的力量对比和山头划分,这种表现可以不那么严格的遵照实际力量对比,可以在一些人物的具体任命上有一定的加权和取舍,但大体框架必须能相对准确的体现出山头划分。
宗室,勋贵,督抚,军头,企业,买办,乃至媒体,市民阶层,知识阶层,这些在清末局势中能对政治生活起到关键作用的群体,都要在内阁名单中有所体现 ,只有体现了这些群体的名单,才是一份健康的,具有足够代表性的,有足够合法性的名单,这样的名单才能够体现统治阶层的集体意志,能够在政治活动中形成有效共识。
也只有这样,在清末局势下,于实力对比中已经严重不占优势的满洲勋贵集团才能继续躲在立宪这面招牌后面,依托内阁中其它派系共同撑起的政治共识,继续苟延残喘下去,维持一个朝廷的体面。
但满清勋贵集团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还活在上一个版本,活在那个洋人还没有靠坚船利炮打进国门的时代,活在那个男耕女织,篱笆庭院,靠几本残缺的理学经典就能垄断信息传播的时代,活在那个擢黜之恩皆出自上,他人不可置喙的时代。
进一步说,他们没有意识到这么一个问题——一个职务之所以具备权威,不是因为这个职务本身,而是因为这个职务代表了特定的政治基础,并且因为代表了这部分政治基础而俱备了这部分政治基础所提供的相应权威。
满洲人之所以能当皇帝,不是因为奉天承运,而是因为他们从白山黑水里一刀一枪杀了出来,成了中国这块土地上拳头最大的一群人,满洲皇帝是这个拳头最大的群体的总代表,并且因为代表了这个拳头最大的群体所形成的政治基础,而俱备了这个政治基础所提供的权威。
这才是满洲皇帝,以及依附于满洲皇帝的满洲勋贵集团的权力来源。
当满洲皇帝所代表的这个政治基础已经萎缩了,满洲人的拳头已经不再那么大了,那么满洲皇帝所具备的权威必然发生相应的萎缩,权力必然出现缩水,这种缩水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它会有一定的滞后性,但必然会发生,此时顺应大势,主动缩水自己在政治版图中的占比,给新兴力量在政治版图中足够的占比,并在公开讨价还价过程中能争一分是一分(必须公开,公开讨论才有合法性,私相授受天然理亏),才是以退为进,一分钱花出两分效果的最优解。
然而他们没有这么做,他们念经念到自己都信了,真以为皇帝的权威来自于某种有意无意的奉天承运,真以为传统和惯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真以为只要继续占住位置,就能自动拥有这个位置所提供的相应权威,真以为一纸诏书到了全国各地就自动具备不可违抗的权威性,真以为用迫真立宪糊弄一下世人,再通过那点偷鸡摸狗的小聪明把持住几个关键位置,就能千秋万代。
他们错了,错的不是几个内阁成员名单的构成,而是整个世界观都错了,是对世界的认知和理解错了,他们活在那个过去的,静态的,一成不变的世界里,他们眼中的世界,与真实世界相去甚远。
这种世界观层面的错误,才是真正值得批判的部分,因为恰恰是这种世界观层面的错误,才让中国以并不差的禀赋和条件却错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战略机遇期,把中国带入了近代以来几乎万劫不复,几乎亡国灭种的深渊。
实际上满洲人自己的拳头之所以萎缩到消亡,也和这种世界观上的错误息息相关。
与这种灾难性的错误相比,皇族内阁成员的构成那都是小事了。
幸运的是,不论是北洋的军头还是南方的革命党,不论是海外的洋人还是国内的民变,他们可不惯乾清宫的毛病。